寄生草莓的英文俱樂部

韋最近心情很浮躁，一整個星期上團課都在鬧情緒，不是根本拒絕合作不肯跟小朋友坐在一起，就是找各種理由說要回家，週四的數學課根本不肯進教室，在教室外的遊戲室哭鬧要我抱，不肯下來，鬧到最後我生氣了，他開始尖叫，沒辦法，只好帶他離開。

回家的路上我非常生氣，覺得這孩子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，每次只要報了團課就是這樣，想盡各種理由不去。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在乎他是不是上課學東西，因為經驗上來說，我在家裡單獨教他的進度遠比參加團課來得快得多，參加團課的幾個意義，一方面是讓他學著適應團體生活，一方面讓他認識一些小朋友，再者，我也實在不喜歡老是只跟他兩個人膩在家裡，雖然我知道他寧可跟我兩個人黏在家裡，但是，我真的也需要一些同儕的社交，只是跟一個三歲的孩子相處，對我而言是不夠的。

然而韋似乎老是跟我的計畫過不去，當我盤算著帶著他往外走的時候，他卻偏偏往裡面縮。我實在痛恨那種只是「兩個人廝守」的生活，說真的，我不是那種只靠「甜蜜的負荷」就可以很開心的人。自從韋出生之後，我沒有看過一場電影，逛街也多半是馬虎了事，因為他的體力有限，逛書店也要顧及他的耐性，總之不管去哪裡，都像在趕場，要趕在他耐性體力消失之前趕快把事情辦完，想上個課，還要四處拜託家人幫忙帶他，下了課，也不能多逗留，必須盡快的趕回家裡，免得讓家人太累。不管做什麼，都不可能盡興，更別談什麼閑情，那種心情繃久了，實在很緊張。

在車上，韋還在鬧情緒，鬧得很嚴重，我實在氣極了，開始罵他。我罵道，都是你，因為你，我哪裡都不能去了，你還要怎樣？韋哭著說，我沒有我沒有。我說，你就是有。韋還在後面繼續尖叫胡鬧，我氣極了，伸手到後面打了他好幾下。我真的快氣瘋了。

回到家，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，韋在外面哭。我真的氣瘋了，再讓他在我面前，我怕我會忍不住修理他，我不想要發生這樣的事情。我在房裡呆了一陣，聽到外面沒有聲音，出去一看，韋躺在沙發上，睡著了。

我給韋蓋了被子，然後坐在旁邊發呆，我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麼了，一整個星期都在應付他這種情緒，我也實在是夠了。應付他的情緒不算，還要面對別人的眼光，每次有人聽到他歇斯底里的大哭，都會投過來奇怪的眼光，好像我是個很壞的母親，必然是打了他或是揍了他才會讓他那樣哭叫。可是只有領教過韋的脾氣的人才知道，他的尖叫，並不一定是因為被打或是被罵，有很多時候只純粹是情緒的發洩，或只是因為不順他的意。可是他的發洩卻帶給我很大的壓力，社會的壓力，如果在家裡，我可以慢慢的處理，讓他發洩了一陣子之後，再去跟他講道理。可是在外面卻不能這樣做，因為在外面孩子只要叫個幾分鐘，就會有人來干涉，我已經因為他這樣的情況在外面被外人「勸戒」過了幾次，叫我說，對孩子不要那麼兇，要對他溫柔一點。問題是，經驗告訴我，韋每次犯脾氣的時候，順著他只會越鬧越起勁，根本不可能停，只能立刻疾言厲色的告訴他，要他有什麼事情好好講，不可以哭鬧，再繼續哭鬧只會被處罰，不可能得逞。外人不知道韋的習性，只是用一般的「愛的教育」的眼光來看待這些事情，覺得孩子就是要哄，問題是，韋是個不受哄的小孩，哄他只會越哄越久，越哄題目越多。外人的好意，卻帶給我莫大的壓力。每次韋大鬧，為了怕別人異樣的眼光，我都要儘快在別人受不了之前趕快處理完。但是，有時候可以，有時候卻沒辦法，所以只要帶韋出門，我的壓力就很大，因為我不知道，他什麼時候會突然發飆。

我坐在韋身邊想了很久，我想，是不是真的最近團課排得太多了，以致於他的壓力太大了。於是想，明天的團課就給他請個假，帶他出去玩好了。

跟一個相熟的美美媽約了，明天一起帶孩子去踢足球。一早上，跟韋說要去踢足球，他很開心的說好，很興奮的準備要出門。可當我告訴他，我們要跟美美一起去的時候，他的臉就拉了下來：「我不要跟美美一起踢足球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我說。

「美美會搶我的球。」韋說。

「不會。」我說：「美美很乖，她不會搶你的球。」

「她會。」韋堅持。

「她真的不會。」我說：「我保證。」

可是韋不管，他聽到這裡就開始犯倔，或許是前些日子碰到的一些孩子讓他對跟別人相處的印象就停留在「別人會搶我的東西」上面，他對於這件事情非常排斥。可是已經約好了，我不想老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就爽約，一路上我告訴他美美是個很乖的孩子等等，可韋還是不太樂意。

為了不讓搶球事件重演，我趕忙打電話要美美媽自己也帶個球，免得到時候韋不肯讓別人玩球又鬧僵了。美媽帶著美美和一顆超級大的海灘球上車，韋一臉不悅，連招呼也不打，繃著一張臉，坐在座位上。

到交大，先到魚池餵魚和鴨子，韋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，沒有再胡鬧，我放心了一點。美娘帶著美美在吃早點，韋餵完鴨子，我就先帶他到一旁玩球。一說玩球，韋的情緒又來了，他先是嫌我把球踢的太遠，不肯去檢球，站在原地生悶氣，接著抱著球不肯踢，說怕球會不見。美娘吃完早點，抱著球走過來，美美說要跟我踢球，我就陪著美踢了幾球，這樣就不行了，韋生了氣，跑過來抱住我的腿，說要跟我踢，我說好，那我們一起踢。可韋不允，他說我只能跟他玩球，不能跟美美玩。

「你跟美美玩球就不能陪我玩了。」韋說。

「我可以呀！我可以兩邊都踢。」我說。

可韋不管，他反正就是不准我陪美美玩球，鬧了半天，我只好陪他玩，讓美娘自己陪美美玩。踢了一陣，他好了，可不論怎樣，就是不准美美碰他的球，也不准我碰美美的球。

玩了一陣，近中午，一起吃中餐。吃完中餐，他累了，就趴在我的腿上睡著了。我看他的情緒這樣糟糕，就跟美娘抱了歉，我們早點回去吧！

我實在有點弄不懂韋到底是怎麼了，好像他的問題也不是在上課，因為即使帶他出來玩球，他仍然有鬧不完的情緒，唯一的癥結點好像是，他想要跟我「單獨」在一起。

今天一天，我昏睡了一天，可能是因為天氣，也可能是最近吃中藥調身體的緣故，特別的累，一整天都在昏睡。往常如果精神不好，我都會喝咖啡來提神，因為吃中藥，所以戒掉了咖啡，精神不好也只能繼續睡，就這樣睡了一天。我睡覺的時候，有時候韋跟著我一起睡，有時候他不想睡，就在旁邊玩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今天韋的情緒似乎穩定多了，雖然一整天都在家裡，我也沒啥力氣帶他出去，他在家裡就是玩拼圖積木，要不就是自己拿讀卡機聽英文，就這樣混了一天，他好像也甘之如飴。晚上我養足了精神，陪他胡說八道了一陣，講了兩個故事，然後一起看海綿寶寶，晚餐胡亂吃了些昨天剩下的菜，到晚上幫他秤體重，他竟然還胖了。睡覺的時候我們躺在客廳沙發上，我讓他枕在我的手臂上，一面看HBO一面幫他做靈氣，他很快的睡著了。

我還是忍不住想著他到底要什麼，一直嘗試想要摸清楚他的心思，可他要的好像就是這樣。晚上洗澡的時候我問他：「你最喜歡跟媽媽在一起做什麼？」他很開心的說：「我最喜歡跟媽媽在一起。」

我說：「那你喜歡跟媽媽在一起做什麼？」

他想不出來，便開始胡說：「我喜歡跟媽媽一起洗澡。」

我問他：「你喜歡媽媽給你講故事嗎？」

他說：「喜歡。」

我說：「那你喜歡媽媽教你念英文嗎？」

他說：「喜歡。」但是聽得出來，語氣比較勉強。

我說：「那你喜歡媽媽教你念唐詩嗎？」

他說：「喜歡。」但是語氣跟念英文是一樣的。

好像，他就是喜歡跟我黏在一起，最好什麼都不做，就只是這樣黏著。

韋似乎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保證，他才肯相信，我是跟他在一起的，他的那些胡鬧，那些無理取鬧，似乎只是在考驗我對他的愛到底有多少。他總是喜歡在我最沒辦法抱他的時候要求我抱他，像我滿手都提滿菜的時候，像我正在趕時間的時候。我也曾經試過在他要求的時候先放下手邊的東西去滿足他，可是幾次之後我發現，當我放下手邊的東西先抱抱他的時候，他並不會因此而滿足然後放手讓我去繼續手邊未完的事情，他會要求我一直抱著他，甚至當我告訴他，媽媽要提東西的時候，他會說，那你可以一面抱我一面拿東西。因此，幾次之後，我放棄「先滿足他」這件事情，因為我發現，他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滿足的。與其在大庭廣眾拉拉扯扯，我乾脆先嚇止他，然後回家以後再慢慢安撫他。

我忍不住想到有些沒事喜歡問「你愛我嗎」的情人們，好像僅僅是相處並不能證明「我愛你」，還非得每天口誦心惟的說著「我愛你，我愛你」，那樣的愛情保證才會足夠。問題是，誰能忍受一個一天到晚索求著愛情保證的情人呢？誰會喜歡一個一天到晚考驗對方愛情堅貞度的情人呢？我很懷疑我的耐性究竟能夠支撐多久，去向韋證明我的愛和我的存在。

韋，你到底需要怎樣的保證才足夠呢？